Monday, June 9, 2014

纍纍


同樣是結實纍纍的稻田,但在時光凝縮的那一瞬,仍可感到縱谷裡與西岸平原上的景色畢竟不同。

西岸的陽光裡總有股揮不去的厚實,沉甸甸地壓得田間水畔的老農與老牛佝僂龍鍾。午後的陽光灑落,淘洗出燒紅黏土般的橘褐色,積年累月沉在濁水溪兩岸,最終育出天皇桌上那一碗晶亮剔透的濁水米。

而縱谷裡的空氣清透了些,像是輕盈的水彩畫,刻意刷淡的筆觸讓這山那水都跟著神清氣爽。那是新育種的飛揚跋扈,被剛自山林間飛馳而出的秀姑巒溪餵養著,這田間裡,那股初馴化的野性終究是頑強地存留下來。
--
在下了自行車走進田埂的此刻,輕盈的腳步讓我察覺,於這片土地而言,我終究只是個隨自行車輪覓覓而去的過客。它於我或我之於他,都不存在著那些由生活瑣屑堆疊而成的負擔。它之所以在我心裡縈繞不去,是因為它對我的鬆懈、對我這個過客的轉瞬即忘,不像老家旁邊那畝看著我成長、種滿我無所遁形的過去的田。

那是老家的陽光和土地總給我種厚實無比的原因嗎?因為我的過去在那裡沉澱,因為它們跟我一起背負生活的重量。從我出生起,它們便包覆我人生的所有時刻,所以總要在回家的時候,我才能感受到頭頂那見證過我的影子逐漸拉長的陽光,已記錄過我多少歲月,而早在那土裡生根的雙足,又已紮進了多少厚度。那是我曾一度想逃,如今卻確知我永遠也不可能擺脫的過去。

我在這熟悉又陌生的田間自語著,不時揚起的微風吹散了近處稻穗與我的窸窣,讓不遠處的溪水像是聽見什麼趣事似地,喧嘩哄笑不止。
--
▲6/7, 2014。台東玉富自行車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