Friday, April 20, 2012

【景點】我們都渴望和平:廣島原爆遺跡

Pt. 2.2、4/4, 2012

晚了55分鐘,抵達廣島時已經是十一點過一刻了。遺憾著剛剛在新幹線上經過福山時,來不及好好把福山城拍下來,便打算下午往尾道去的時候,搭一點十分的新幹線到福山換車。只是這樣一來,大概就沒有時間參觀原爆資料館了。但無所謂,我一定會再來的,我這樣相信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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不知是否因為復活節假期,或是廣島每天都這麼多觀光客,拿著JR PASS等著出站的西方人擠滿了出口。好幾個旅行團讓車站大廳顯得擁擠不已,本地的國外的都有。往平和公園的路面電車上,也滿滿都是拿著旅遊資訊的西方人。電車裡空間不大,加上人又多,帶著個大包包的我即便將包包提在手上,也仍然佔用了不小空間。沿路上下車的人多,不想擋道的我帶著包包一直閃來避去,大概是察覺了我的窘境,車掌向我比了比他站立之處旁邊的一個小空間,我把包包放在那,剛剛好,向他道了聲謝,他回送給我一個好大的微笑,然後轉過頭去,繼續準確俐落地做著確認動作:紅燈、開門、綠燈、開車,標準且帶著朝氣的。

▲広島名物:路面電車

口袋裡一大堆零錢叮叮噹噹的,彷彿說著「用掉我吧!用掉我吧!」。沒在下車處看見那種丟一把零錢下去會自動計算的顯示表,下車時,我將一大堆硬幣攤在手掌上,準備算給車掌看。沒等我算,他很帥氣地比了一個OK的手勢,讓我全部投進去,當零錢在收費筒裡相親相愛鏗鏗鏘鏘地唱歌時,「GREAT!」車掌豎起大拇指這樣對我說,於是我也送給他我豎起的大拇指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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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電車站過了馬路,甫踏進公園,原爆遺跡便出現在眼前。一個不大的廣島,擁有兩個世界文化遺產,這是得天獨厚嗎?看著眼前頹圮的原爆遺跡,我想我無法做出這樣的形容。宮島是崇敬自然的聖地,而這裡卻是留下人類殘暴一面的爪痕。


▲它用傷痕註記著,祈望再別有人親身經歷的過往

這天天氣很好,陽光很清澈,有微風,公園內的櫻花已大約開了五六成,雖尚未盛放,但已可見粉嫩。河堤旁櫻花樹下,有許多人佔了個好位置,野餐唱歌起來,將這公園的肅穆與哀戚之情沖淡許多。

但這仍是一個充滿傷痕與矛盾的地方,這樣的氛圍讓我思考起一些事。就結果論而言,世界的確以這十多萬人的生命換得戰爭的結束,逼使日本放棄戰鬥,避免更多生靈的消逝。但我不會說這是必要之惡,正義感、善惡等道德標準對我一向有點太抽象,如同「廣島末班列車」書中所述,原子彈是否「該」在廣島和長崎的上空引爆,那並不在書裡的討論範圍內。面對已成定局的歷史,無論我如何左顧右盼,看見的都只有已成定局的結果,在這個時刻,我認為我唯一能做的,只有沉默地觀看,直至思緒主動捕捉我。恰當與否?應該與否?在歷史面前爭論這些對現世的我而言是無意義的,我想傾聽及試圖理解的是,在那段期間、那樣的世界裡活過,那些仍然有力氣訴說之人,他們的聲音、他們的故事。

我想起見證過1945年5月31日台北大空襲的老伯,每每聽見戰鬥機低空飛過的轟隆聲響,他的臉上便會泛起一股難以形容的、混雜著驚懼的表情,而他排斥美軍的心理,也如此理所當然;我了解外婆家隔壁,比外婆大一些的老婆婆,她的親兄弟被困獸之鬥的日軍用16道太陽旗奪走的怨恨,或甚至聽聞那些姊妹被莫名擄走的恐懼;我貼近舅公青少年時期積累下的,因為長輩在日治時期當過保正,而在國民政府時代被百般刁難的憤懣。我聽過許多故事,也許如此,陳玉慧寫的海神家族每每讓我動容,因為那些故事我並不陌生。所以我不願輕易地判斷對錯、好壞、善惡,因為我從來都不認為我有足夠的依據或立場做出這些評判,每個人的現下反應出的皆只是過去的積累,那只有反應我個人立場的認同與否,而不會有該與不該。說到底,誰有資格對他人的生命如此指點?

但雖然我傾向不站在大敘事的立場對歷史給予評判,可我沒忘記我也是大敘事下的一個環節。就像每朵浪花的積累成就了汪洋,但它同時也代表了一個獨一無二的自己,每個私敘事都是建構大敘事的一部份,但也都受大敘事影響並對其做出對應。只是大敘事多只記載片段的千秋大事並為所謂英雄立傳,僅憑藉著大敘事理解或詮釋歷史實多稀薄淺白,我提醒自己,歷史積累的,是活在時代中每個人的呼吸,在大敘事之下,有著每個獨一無二的人,以及他們充滿感情的生命故事。

▲捧著千紙鶴的女孩。不知道是否有十字架犧牲的意象呢?

▲在慰靈碑前佇立良久的老奶奶,不知有著怎樣的故事

站在死歿者慰靈碑前,看著守衛接過一個老奶奶帶來的花束,恭敬仔細地將它端放在花台上,與其他花束一起排列整齊,然後深深地鞠躬。我們一同望著,看著慰靈碑下「請就此安眠」的祈願、望向和平之池另一端的火炬、以及遠方的原爆Dome。那是一個沉默但顯眼的傷疤,矗立在曾被撕扯的大地上。就在那一秒,它從展示廣島驕傲的產業獎勵館,成了永遠提醒世人對人性謙卑的傷痕。那空洞的屋瓦承載的也許不只是廣島的痛,也註解著二戰、烙印著從文明之始便從未結束的征伐。它是揭示人類貪婪、慾望、恐懼、憎恨的痕跡,像一個受傷的孩子一樣啜泣著,希望提醒人們別忘了心中那只是沉睡著的安寧。

不只祈求,我們都渴望和平。但我以為和平不只是對外在的描述,它還反應了人們內在的心性。我們不太可能祈求外在帶給我們和平,那是自內而外所發散的力量,因著對和平的渴望或是對戰爭的恐懼追求和平,往往會離和平更為遙遠。如果人無法堅強到面對貪瞋痴且勇敢地承受它所帶來的種種脆弱,那建立在這脆弱上的和平也只是砂中之塔,隨時都可能頹圮傾倒。

有時候什麼話都不必說,只需要細細地體會彼此的眼神、動作,我們彷彿就可以更貼近彼此。我和老奶奶沒有交談,我們稍微互相欠身,用眼神招呼。她溫和地笑著,陽光在她臉上的皺紋閃爍著,帽子遮不住她銀白的髮絲,如此燦爛耀眼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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預定下午還要前往尾道,時間不太夠,所以我只參觀了2002年開館的平和祈念館(與平和記念資料館不同)。館內最主要的部份,是一個位於地下、挑高兩層樓的環形追悼空間。挑高的空間讓這裡呈現一股開闊感,往下的坡道旁,幾個文字牌簡短地交代了二戰以及廣島為何會遭此災禍的背景。溫和的黃色燈光讓這個殿堂增添了一些悲戚,卻不過份哀傷的。

正中央象徵原爆點的中心,是一個時鐘形狀的水盤,上面的刻度永遠停在原爆時間的八點十五分。圍繞著原爆點,四周矗立著十二根大柱子,地上和壁上繪著爆炸過後市內的模樣,並刻著所有因著這場災禍而失去生命的人名。站在中心,便彷若回到那還不到一世紀前的可怖。

水,在廣島是一個重要的存在,無論是祈願碑前的水池、象徵原爆點的水盤、或是祈願儀式上的獻水儀式。原爆後,清水隨著爆炸蒸發,混合因著原爆而裂解的事物形成黑雨,與輻射線一同落在第一波爆炸後倖存的人們身上,帶來第二波的災厄。面對那人已非人、水也非水,所有過往的熟悉皆蕩然無存的地獄般的時刻,我們合掌鞠起一泓清水,為那些連一杯清水皆不可得的受災者、為那些世界各地所有曾受戰火波及的芸芸眾生,祈望清水能撫慰他們曾受過的苦楚,祈願清水能洗滌並淨化這個世界,祝願戰禍不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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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將思索暫時留在「廣島末班列車」的書中,準備回廣島車站。

候車的時候無事,便打量起路面電車來。看著小朋友從電車前奔跑而過、看腳踏車和行人穿梭,感受到和搭乘新幹線或地下鐵等完全不同的氛圍。如果說新幹線是奔向未來的希望,那這搖搖晃晃的電車大概就是通往過去回憶的橋樑吧?雖然它們都是生活的一部份,但卻承載著不同的記憶,如同出遠門的行李、上下班的公事包、買菜的菜籃和上下學的書包裡,裝的不會是一樣的東西。那是你可以大膽貼近的路旁貓咪,而不是動物園裡隔著圍欄的兇猛老虎。

▲乖乖等紅燈的電車

電車的種類很多樣化,有充滿流線氣息、新穎氣派看似剛出廠的,也有看來已經可以放博物館的年紀的。回廣島站的這班車只有一節車廂,車上也只有一位駕駛兼車掌,在發車的時候都會大聲地提醒乘客,要開車啦。

時間有點緊迫,電車在路上搖晃、等紅燈,暗付著時間不知道夠不夠我搭上一點十分的さくら552号。此時一個老人家提著小袋子,顫巍巍地上車,車上幾個人連忙上前攙扶、張羅座位,雖然前方已是綠燈,但駕駛仍等到大家都安頓好之後,又等了一個紅燈才開車。這下時間應該不夠了吧,路面電車對趕時間的人而言,實在不是個好選擇。但在車上晃來晃去,卻慢慢地也能讓人重新思索,時間對自己是否真有如此重要。老婆婆在座位上跟隔壁的大嬸閒聊,看著眼前溫暖的畫面,心想也罷,橫豎不過緣份二字,就交給老天安排吧。

悠哉悠哉地下車,廣島站前時鐘顯示是一點七分,還有些許時間,不如碰碰運氣!我上下樓梯跑過整個廣島站(新幹線月台在車站的另外一側,步行約五分鐘),在開車鈴聲響起時閃進車裡,達陣!拖著平常沒鍛鍊、此刻已僵硬不已的雙腿,在自由席覓得了位置坐下,直到福山還稍微喘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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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廣島往尾道,除了搭山陽本線的一般電車慢慢晃個一個半小時,拿JR PASS可以奢侈些,搭新幹線節省一些移動時間。

尾道的新幹線車站「新尾道」只有站站停的慢車こだま停靠,加上未與其他山陽本線共站,要到相距有段距離的尾道市街上只能搭公車,對旅行者而言不算方便,時間也較不好掌握。但新尾道前後兩站的「三原」和「福山」則都與山陽本線共站,只是雖然從三原換車看似比較順路,但福山停靠的班次比起三原可多上不少。只要查好接續的車班,從福山換車到尾道的時間不只差不多,還可能比在三原換車節省時間。

話雖如此,但我特地趕這班車到福山,並非為了節省時間,只是因為想幫福山城拍幾張照而已。雖然喘得要命,但旅途中,總是偶爾會有因為某些事物而突然生出的一點點衝動吧。

▲不知道哪來的衝動,也沒出站去,就只是想來瞄一下福山城

▲聖母院?

總算見著福山城,就算沒出站去晃晃,也覺得好像完成了什麼任務一樣鬆了口氣,原本還想買個廣榮堂的吉備糰子(傳說中桃太郞給雉雞、猴子和狗吃的乖乖丸)也忘了。但話說回來,雖然福山離岡山較近,但仍在廣島縣的範圍裡,買個岡山縣的傳說名產也是奇怪,再說這趟旅程並沒有到鬼島殺鬼的計畫,我也不需要招募手下,頂多自己吃了開心(其實只是吃不到說葡萄酸,聊表安慰吧)。

忘了糰子,等著晚點約十分鐘的普通車,準備往尾道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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前篇:我不是完全的宿命論者,但我的確相信,很多事情都是註定好的
續篇:一下午的尾道晃遊

1 comment:

1 said...

廣島末班列車也陪伴我八天在日本新幹線上的時間,看過了書再到原爆紀念館內感觸更深,在腦海中描繪出原子彈爆炸那瞬間、一分鐘、一天、一周的情景。廣島、長崎原爆是一個發人深省的歷史,正義與道德上的糾葛糾纏不清,擺脫紛紛擾擾只期盼世界上不要再有戰爭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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